我的同鄉前輩嚴強華老師目前正在湖北某村扶貧,村子里有一個上訪戶,在他下去扶貧的這幾個月中,已經兩次跑到北京去信訪,就是懷疑他們村村長在修大廣高速征地補償時,貪污了錢,鎮里調查已有結論:舉報不實。但她不服,懷疑官官相護,毅然上訪。如今村長早下臺了,鎮里干部也換了好幾屆,但她依然不依不饒,前前后后十年,有空就進京,為了安撫她,村里和鎮里耗費了本來就捉襟見肘的財政資金,已經成了當地的維穩之難。
在我們縣城,我經??吹揭粋€中年男子,舉著一桿巨大的國旗,在正街四處游蕩;還有一個人,每天什么事也不做,只要是工作日,差不多天天上午往縣委大院跑,軟磨硬泡就跟朝九晚五上班一樣;還有一個民辦教師,纏鬧十年終于逼得政府把他改成公辦,還補發了工資,但他的能力上不了講臺,于是為要求政府給他安排一個拿錢不教書的輕省活兒而繼續上訪;還有個婦女為換宅基地的事帶著孩子上訪十幾年,縣里截訪花費的錢遠超給她蓋房的錢。更可嘆的是,她的一個女兒在上訪中長大,已經變成小偷。
這些人就是基層的信訪群體的基本面貌。除了極少數人真的是有冤無處申訴,大部分都是愛鉆牛角尖的“扭筋子”,他們的心里面沒有是非只有氣,無論用什么手段,非要把這口氣出了。
信訪,本是一項政府的司法救濟,借信訪渠道修補這個國家因為法制體系不完善造成的種種漏洞,如今這項德政已經越來越變得面目全非,上上下下無不怨聲載道,信訪者埋怨他毫無效力,基層政府在信訪考核的壓力下也輾轉反側,法律界呼吁以法律渠道取代信訪渠道的呼聲也越來越大!
但信訪制度真的是取消了,就皆大歡喜了嗎?我深深贊同我的一個基層干部朋友的話:如果維系現在的信訪制度,基層的維穩費用越來越高,參與信訪的鄉村群眾會越來越多;如果廢除了現在的信訪制度,那基層無法無天、民冤難申的情況就更加令人發指了。廢與不廢間,讓人千萬難!
但以我在鄉村的生活經歷來講,信訪壓力越來越大,信訪群體越來越大,跟信訪制度存廢其實并無關聯,而是與鄉間缺乏主事人,沒有可以裁斷是非的中正,沒有讓人服其德行的耆老。鄉鄰之間雞毛蒜皮的小事,動輒互相斗毆,爭斗不過就四處上訪,這才是信訪難題的核心所在。
鄉下的老人講過一句很精到的話:王法如爐,民如草。解決信訪難題,要讓民眾敬畏法律,要讓他們也服從道德,如果做不到這兩點,法不必畏,德不必遵,會哭的孩子有奶吃,會鬧的訪民越能如愿,這樣的典型越多,民風越頹敗,信訪的群體自然越大。
古代的鄉村中,有三老,有族長這樣的傳統權威,村民之間矛盾沖突不必通過官府,直接找這些人公正裁斷,矛盾自然化解。如今鄉村巨變,再重走老路,已經無路可走,要開辟新路,還是要從道德著眼。
首先,樹正面典型。這是立竿見影的做法。農村這些年來大家羨慕的典型,是會賺錢的,至于是正道來的還是坑蒙拐騙來的,誰也不在乎。只有把農村那些做人體面、講究私德的家庭和個人樹立成典型,扭轉社會以功利為尚、笑貧不笑娼的風氣,讓鄉民們普遍把纏訪鬧訪的行為當做一種敗壞門風的丑事,形成這樣的道德壓力,才能從基本上遏制信訪問題的蔓延。
其次是基層政府要把施政的重心從招商引資上轉向基層治理。目前村鎮干部許多人在崗多年,暮氣沉沉,鄉愿氣息濃厚,凡事和稀泥,遇到事情就躲,樂得做個好好先生、太平村官。
這種因循保守的基層人員,德不足以服眾,才不足以立威,在鄉村中起不到精神砥柱、道德權威的作用。政府應該大力鼓勵在外務工人員中的年輕人,回鄉競選村官,以青年新鮮血液,替換當前暮氣,改變個別基層無為、混天度日的現狀;與樹立遵德守禮的家庭典型雙管齊下,一定可以扭轉民風,從根本上對信訪問題來一個釜底抽薪。(原標題:周鵬飛:信訪實質是個道德失衡問題 而非法律缺陷)